“朕這是在哪,還在東巡途中?”
四周木質的牆壁,光線有些昏暗,一個少年躺在地毯上,隨著身軀晃動,思維也變得靈活,他打量著周遭的環境,聽著車輪滾動的聲響,方纔察覺身處馬車中,不禁心生疑問。
下一刻,少年看到一雙白皙修長的手。
他微微錯愕,隨後摸了摸臉頰。
入手觸感滑嫩,想必膚色亦如雙手般白皙,少年有些無法接受。
這還是出身西北的大秦男兒嗎!
念頭一閃即逝,他旋即想到什麼,饒是地位尊崇,也忍不住麵露驚色。
“朕……返老返童了!”
“難道徐福為朕尋到仙藥了?”
刹那間,記憶如潮水襲來,似一根針刺進頭顱。
少年麵容扭曲,口中痛苦低吟,緊握的雙手青筋暴露,指甲深深掐進入肉中,頑強的意誌正在抵禦腦海裡的刺痛。
少頃。
刺痛來得快,去得也快,給他留下了諸多疑惑。
他直起身子,抹了下額頭汗水,眼神茫然。
“此地不是秦國!”
“這裡究竟又是何處?”
“朕到底是嬴政還是吳封?”
腦海裡的刺痛來自一段記憶,記憶中的主人名叫吳封,出身武朝皇族,當今吳皇第八子,月前滿十五歲行冠禮後,封為秦王,賜封地寧遠城。
前往封地途中,吳封遭遇劫匪襲擊,重傷昏迷,記憶隨之戛然而止。
以第三者的角度來看,吳封當時是死了。
少年的疑惑便是來自這段記憶。
“不是徐福尋來的仙藥,難道是方士借屍還魂,以此為朕續命?”
他猶記得病於沙丘平台,記憶亦如吳封這般戛然而止。
……
夕陽西下,暮色漸起。
驛道上行著一輛馬車,駕車的是一個老仆,溝壑縱橫的老臉如喪考妣,兩行淚痕經過風塵洗禮特彆明顯,他的眼神冇有聚焦,與其說在駕車,反倒更像馬兒漫無目的走著。
“到了寧遠城,為殿下收殮屍體,送回皇城後,我再以死謝罪。”老仆口中喃喃,不禁悲從心來,哀嚎大哭,“殿下,老奴該死,老奴不該去打水啊!”
“張公公。”
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,老仆以為是錯覺,渾然不覺,猶在悲吼,“殿下,老奴該死啊!”
“殿……下!”
老仆不經意間側目,簾布不知何時被人挑開,餘光恍惚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,他猛地一驚,當即勒住韁繩。
“殿下,你冇死?”
老仆瞪大著眼睛,上下打量‘吳封’,一臉不敢置信。
“你很希望我死嗎?”
少年眸中冷然,渾身散發著一股迫人的氣勢,久居高位的氣場,一個眼神便讓老仆膽寒。
“殿下恕罪,老奴過於激動,口不擇言!”
“去封地。”
“諾。”
老仆駕車前行,心中掀起滔天巨浪。
“殿下的屍首是我親手打理,衣服也是我換的,我仔細檢查過,當時已經斷氣了,怎會……殿下死而複生,而且好像換了個人似的,方纔那氣勢,怕是陛下也不如!”
恍若做夢一樣,這一切都顯得不夠真實,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。
真痛!
少年端坐在馬車中,眼神茫然,身處異世,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。
彷彿回到趙國為質子的歲月,弱小無助,舉目無親,自然流露出孤僻、冷漠,冰冷的拒人於千裡之外。
主仆二人各懷心事,一路無言,默默地趕路。
不知過了多久,車廂內的光線越來越暗,馬車晃動愈發劇烈,閉目整理記憶的嬴政睜開雙眸,伸手挑開側簾。
天色暗下來,馬車早已駛出驛道,路麵變得凹凸不平,車輪嘎吱嘎吱響著。
“殿下……寧遠城到了!”
沙啞的聲線帶著顫音,少年想象的到老仆內心煎熬,實在是死而複生的事太過匪夷所思,何止是老仆,少年亦是猶在夢中。
簾布掀開,他探出身子,視線落在老仆身上。
月餘艱辛路程,立於馬車下的老仆,佝僂的身形更顯老態,不知為何,少年竟心生一股酸楚。
那不該是帝王有的情緒。
吳封……
嬴政……
前塵今世交織,他眸中流露出滄桑。
主仆二人靜靜對視。
這一刻,老仆看到的是陌生。
少年收回目光,負手而立,站在馬車上,望向寧遠城。
黃昏晚霞,密佈在天際,色彩斑斕,絢麗壯觀。
壯麗景觀下的寧遠城,城牆低矮,破敗不堪,暮色降臨,城防更是鬆懈,視線掃過,城牆上不見一人。
緊閉的城門,城內寂靜無聲,恍若死城。
老仆的目光卻不在此,他凝視著少年,心神一陣搖曳,黃昏晚霞映襯著後者的身影,恍若見到帝王之姿,無形的皇者霸氣洗滌而來,頓生跪拜臣服的衝動。
“這是……殿下?”
他微張著嘴巴,說不出話來。
“還不去叩門。”威嚴的聲音自那霸氣絕倫的身影中傳出。
“不管如何,殿下終歸活著。”老仆倏然驚醒,連忙前去叩門,“有人嗎?”
“朕,當是嬴政!”
少年目光幽深,薄唇輕啟,似是自語,又像是在表決心,千古一帝的意誌主導著這幅身軀。
……
踏踏踏……
黃昏的寧遠城,街道上行人寥寥,幾名軍士策馬隨行。
不多時,馬車在寧遠縣邸停下。
“末將寧遠校尉李元深拜見殿下!”李元深率領寧遠城一乾人等恭候在縣邸門前。
嬴政下了馬車,刻意急行兩步,扶起李元深,道:“煩勞李校尉在此等候,快快請起。”
“謝殿下。”
李元深生的濃眉大眼,身材壯碩,在他左側一人文士打扮,偷眼打量嬴政時給人精明的感覺,右側一人身形高大,壯碩的體型比李元深還大上一圈,嬴政打量著麵前三人時,李元深躬身虛引,“殿下一路舟車勞頓,我已命人在縣邸備下酒菜,為殿下接風洗塵。”
“李元深有心了。”嬴政收回目光。
眾人移步。
一行人穿過縣邸前廳,走過廊橋水榭,在亭台下落座。
校尉李元深以及麾下兩大統領文士張遠、壯漢陳宏舉作陪。
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,觥籌交錯間氛圍愈發融洽,亭台下的笑聲傳出老遠,場麵一度十分和諧,讓人誤以為是多年不見的老友重逢。
“殿下,末將自赴任寧遠校尉後,日日操練寧遠城衛,一直不敢懈怠,還請殿下檢閱!”李元深趁著酒興起身,不待嬴政應允揮手間一隊寧遠城衛登台,在亭台前方一片空地上擺下陣勢。
“既然李校尉來了興致,那便讓他們開始吧!”嬴政臉帶笑意,舉杯淺飲。
寧遠城衛拉開陣勢,呼喝之聲洪亮。
陣勢變換,一刀一劍淩空劈砍,數十人聚在一起的氣勢倒也不能小覷。
李元深偷眼觀察嬴政,隻見嬴政臉上依舊帶著笑意,他使了個眼色,寧遠城衛步步逼近,手中刀劍重重落下。
數步之內,前排三個城衛手中長刀突然脫手而飛,呈品字形朝著嬴政飛去。
乍然變故,老仆臉色大變,擋在嬴政前麵。
陳宏舉似早有準備,他倏然起身,拔刀揮出,三把長刀噹啷落地。
“放肆,爾等三人竟敢行刺殿下!”李元深也在這時拍案而起。
“校尉恕罪,殿下恕罪,我等三人怎敢行刺殿下,實乃得見殿下風采,一時緊張所致。”三名寧遠城衛跪伏在地。
“雖是無心之失,但爾等在殿下麵前失手卻是不爭的事實,若非陳統領出手及時,一旦傷著殿下,爾等萬死難恕。”不待嬴政發話,李元深直接定下結論,“來人呀,拖下去重打八十軍棍!”
“慢著。”嬴政臉上笑意不變,“就在這裡用刑。”
“殿下,八十軍棍打下去,他三人血肉模糊,留在這裡大煞風景。”李元深忙道。
“李校尉有所不知,孤自幼性情暴虐,甚喜殺人,區區杖刑,不妨事,權當佐酒。”嬴政淺飲一杯,信口胡謅道。
“這……”李元深神色為難,目光下意識落在張遠身上。
“莫非這仨人失手另有隱情?”嬴政輕放酒杯,身上氣勢陡然一變,無形的氣場四散開來,李元深等人彷彿揹負山嶽,沉重的喘不過氣。
他的眼神淩厲,目光如劍,在李元深、張遠、陳宏舉三人身上掃過。
三人心中一涼,那股森寒,使人如臨冰窟。
陳宏舉最為倔強,他不甘被一個乳臭小兒壓製,手按在刀柄上隱隱作動,似乎想以武力破除嬴政的氣場。
張遠猛使眼色,阻止陳宏舉的同時,也在提醒李元深。
“執行杖刑。”李元深反應過來忙道。
負責杖刑的城衛隻好當場落棍,隻是下手的力道輕飄飄的。
“李校尉平素治軍便是如此嗎?”嬴政嗤笑道。
李元深心中一發狠,厲聲道:“使勁打!”
刑具重重砸下,爬在地上的三名城衛咬牙忍耐,皮開肉綻鮮血浸濕衣褲時,這才忍不住發出慘叫。
嬴政自斟自飲,當真如他所說,以此佐酒。
“校尉大人饒命……”
一人吃不住痛開口求饒,張遠起身道,“校尉大人念你三人過往忠心耿耿,家中妻小不必擔憂,自有校尉大人撫養。”
此話一出,那人閉口不言。
嬴政側首看了眼張遠。
淒厲的慘叫響徹亭台,佇立在側的城衛臉色難看,不忍去看三人的慘狀。
“大人,有人昏過去了!”
行刑途中一人昏厥,嬴政無動於衷,眼皮都冇眨一下。
見狀,李元深咬牙道:“繼續打!”
八十軍棍結束,三人背部血肉模糊,爬在地上生死不知。
嬴政酒足飯飽,起身離席,淡淡道:“孤乏了,到這裡結束吧!”
“來人,送殿下去住處。”李元深當即道。
張遠湊到李元深身旁,盯著嬴政離開的背影,神色憂愁道:“大哥,傳聞有誤,秦王一點都不懦弱啊!”
“區區四重境,大哥你發句話,我今晚就宰了他!”陳宏舉怒氣沖沖道。
李元深一言不發,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三名城衛,臉色極為陰沉。